迈向规模智能化：自动化时代新兴产业的资源市场演化

企业对人工智能的重视和应用既不能停留在战略口号上，也不能局限在替代人工、降低用工成本这个特别务实的层面。企业要从战略转型的高度来重视人工智能的引入，围绕人工智能重新思考产业价值体系的演变，并为之重新配置资源，稳步迈向规模智能化。

文 / 王毅

随着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经济发展进入一个全新的自动化时代。一方面，已有的体力劳动替代型自动化机器有了人工智能自主决策的加持，叠加传感器升级带来的感知能力提升，能够逐步进行更多样、更复杂、更精确的重复性或一次性甚至全新的自主操作，L5级自动驾驶的实现是这个发展方向的典型样本。另一方面，脑力劳动将被人工智能以某种形式部分甚至全部替代，例如运营管理决策的实时在线执行、常规疾病的在线诊疗等，各类人工智能体的功能实现代表这个发展方向的未来。自动化时代为新兴产业发展相关的资源市场注入新要素，新兴产业的资源市场会如何演化？本文首先阐述自动化时代新兴产业资源市场的演化阶段，然后探讨资源的价值结构及其对资源市场演化的驱动，最后提出自动化时代我国企业的资源市场战略。

自动化时代新兴产业资源市场的演化阶段

新兴产业的新技术、新产品/服务被用户接受和采用是一个发展的过程，需求推动产品市场演化轨迹呈现为小众市场、大众市场、分众市场、杂合市场四个发展阶段。如图1所示，资源市场与产品市场共同演化，也经历四个发展阶段。资源市场的阶段演化特点可以从用户需求和自动化两个维度来把握。根据多样性程度，用户需求可划分为个性化需求和差异化需求两类；根据颗粒度大小，自动化可划分为模块自动化和网络自动化两类。这样，资源市场的演化轨迹呈现为从小批量个性化到批量柔性化，再到大批量定制化，最后走向规模智能化。

阶段1：小批量个性化资源市场匹配小众市场

小批量个性化资源市场匹配小众市场阶段，以模块自动化进行小批量生产和供给，满足用户的个性化需求。

小众市场阶段是市场的导入期，新产品/服务还不为多数人所知，市场需求量小且增速不稳定，用户分散、对产品的需求高度个性化。小众市场的需求可以由小批量个性化资源来满足。资源市场以模块自动化的产线、加工中心、设备、软件、互联网平台等实现小批量个性化产品/服务的生产和供给。这些资源通常是已有市场中的通用资源，适用范围广，专用性相对较弱，以新产品/服务的价值实现为主，在效率上会有一定不足。例如，智能手机的早期阶段，一些新进入者利用原有的电子制造自动化产线进行小批量生产；多自由度自动化机械加工中心用于新型电动赛车的小批量甚至单件制造。

随着人工智能与人形机器人的结合，通用的人形机器人被期待成为超级自动化模块，广泛应用于小批量、个性化产品的生产。从设计环节来说，通用人工智能与特定设计领域的结合，被期待用于个性化的领域，比如特定蛋白质分子的设计、生物制药中高效率细胞株的识别获取等。小众市场阶段的研发环节以模块自动化的方式来实现。小众市场初期，找到并锁定用户对企业而言是最重要的，对于一些人工智能的应用来说，一些通用的应用分发平台能以人工智能应用、自动化的方式实施精准用户推荐，是在渠道资源领域的模块自动化实现。

阶段2：批量柔性化资源市场匹配大众市场

批量柔性化资源市场匹配大众市场阶段，以模块自动化进行柔性生产和供给，批量满足用户的有限差异化需求，这些需求来自小众市场阶段的个性化特征筛选。

领先厂商以一两款（最多数款）明星产品就可以满足大部分用户的需求，产品初具市场规模，高速甚至成倍数地增长，这个阶段被称为大众市场。资源市场以模块自动化的柔性产线、专用零部件模块、专用柔性自动化设备、互联网专用平台或者专用入口等实现批量化产品/服务的生产和供给。这些资源是为新兴产业发展打造的专用资源，专用性强，在实现新产品/服务特定价值的同时，供给效率大幅度提升。例如，电动汽车产业的新进入企业建设具有柔性的专用自动化产线，可以实现多型号电动汽车的混线批量生产。功能手机发展的大众市场阶段，集成手机通信功能模块实现批量供应，手机制造商进行外围设计之后就可以推出爆款手机，新品推出速度和效率大幅度提升，满足快速增长的市场需求。单晶硅金刚线自动切割机是推动单晶硅应用于光伏产业快速发展的重要设备。在大众市场阶段，专用渠道资源出现——在线分发可以通过互联网专用平台或者通用分发平台上的专用入口实现。

阶段3：大批量定制化资源市场匹配分众市场

大批量定制化资源市场匹配分众市场阶段，以网络自动化进行大批量定制化生产和供给，批量满足用户的多种差异化需求。

分众市场阶段，原来相对一体化的市场开始被分化。市场整体规模还在扩大，但是随着市场不断被细分，单个细分市场规模逐渐缩小。资源市场以网络自动化的大批量定制产线、定制零部件、互联网定制平台或者定制入口等实现大批量定制化产品/服务的生产和供给。这些资源不是模块化的，颗粒度更细，供给主体更多样化，通过网络化组织形式为新兴产业提供服务，在实现多种差异化新产品/服务特定价值的同时，仍然能够实现大批量供给带来的效率。例如，在潮玩文化产业，设计创作、IP孵化、制作加工、材料供应、渠道合作、零售分发等全产业链的资源都可以颗粒化，企业可以把人工决策和在线智能决策结合起来，以网络自动化的方式实现大批量定制化，满足高度差异化的用户需求。

阶段4：规模智能化资源市场匹配杂合市场

规模智能化资源市场匹配杂合市场阶段，以网络自动化进行规模化生产和供给，以大规模、智能化满足用户的个性化需求。

分众市场过后，需求更加多样化乃至碎片化，市场发展到了杂合市场阶段。这一阶段需求多样性极高，发展到极致就是每个用户的个性化需求都需要得到满足。资源市场以网络自动化的规模智能化产线、智能设计、个性化零部件、个性化劳动者等，在规模经济的基础上实现个性化产品/服务的生产和供给。个性化产品和服务具有高度自适应能力，为用户带来高度个性化的技术性能、情绪满足，甚至是灵活多变的实时互动。智能设计可以基于人工智能高效率、大规模地满足用户的个性化需求，从简单产品（服装）到复杂产品（汽车）、从简单服务（出行）到复杂服务（医疗），都有可能低成本地实现个性化设计。个性化劳动者，可以是人和智能主体的协同，能够嵌入网络自动化系统中创造价值。自动化时代新兴产业资源市场的演化就是迈向规模智能化。

资源的价值结构与新兴产业资源市场的演化

资源的价值结构是资源市场的基础，尤其是为新兴产业发展而形成的专用资源。一方面，资源价值结构嵌入，推动产业价值体系形成；另一方面，产业价值体系是资源价值结构的选择环境。这样的交互作用推动新兴产业资源市场演化。资源的价值结构体系由用户价值体系、组织价值体系和技术价值体系组成。

资源的用户价值体系是资源价值在用户面的映射，表现出独特的效用结构，以技术性能、产品功能、社会价值和性价比的相互作用形成有机价值系统。以人形机器人用于宾馆服务业为例。人形机器人的音视频识别和输出技术性能，机械执行机构的自由度，机器人的移动范围和速度、环境信息感知性能，人工智能控制系统的精度和响应速度等构成技术性能体系，并形成包括沟通、移动和搬运功能在内的人形机器人基本的陪伴和助手功能体系。对于宾馆用户来说，在入住期间能够获得随时呼唤陪伴和助手的体验，这种入住体验可以成为社交场合的谈资和社交增值货币。从这个意义上看，智能宾馆这一新兴产业发展初期的低性价比或许有可能具有以支付能力为基础的高社会价值。人形机器人作为新型通用自动化设备，展示出独特的效用结构，在宾馆服务业形成有机价值系统。而且这一价值系统会随着产业的发展而不断演化。

资源的组织价值体系是资源价值在组织面的映射，表现出独特的战略结构，以对组织的长期/短期目标、商业/社会目标等价值贡献的相互作用形成有机价值系统。以智能语音客服系统为例。作为一个服务自动化系统，语音客服既能提升服务响应速度和效率，又可以节约人工成本。如果智能语音客服系统在理解客户服务要求和应答方面达到甚至是超过了人工客服的水平，那么，替代人工客服嵌入产业价值体系，实现该自动化系统的价值便是符合产业价值体系发展方向的。如果智能语音客服还没法让用户感觉是在跟一个有正常智力的客服人员交流，服务质量和服务效率等价值无法与组织价值体系匹配，那么，智能语音客服系统就还不能够进入企业贡献价值，成为企业价值体系的一部分。对于重视节约成本，看重短期目标和商业目标的企业来说，智能语音客服系统有机会率先进入，成为客服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在低成本战略结构之中，并形成与之相匹配的价值系统。对于重视长期目标和社会目标的企业来说，智能客服系统会成为人工客服系统的得力助手——用户界面是热情、友好、高效的人工客服系统，人工客服系统背后是智能客服系统的数据库、解决方案库的快速响应支持。两个系统协同配合形成的有机价值体系，超过单一的人工客服系统，也超过单一的智能客服系统，体现在差异化战略结构之中，并形成与之匹配的价值系统。

资源的技术价值体系是资源价值在产品/服务面的映射，表现出独特的系统结构，以对产品/服务各项功能实现的价值贡献的相互作用形成有机系统。例如，在汽车动力电池产业，2020年之前的一段时间里，电池能量密度高的三元锂电池占据主导地位，表现为镍、钴、锂为主导的系统结构，镍、钴、锂形成高能量密度锂电池价值体系。2020年之后，随着磷酸铁锂电池能量密度的上升以及封装技术的改进，兼具能量密度和成本优势的磷酸铁锂电池成为锂电池动力电池产业价值体系的主要组成部分，锂成为动力电池的价值贡献主体。如果将来钠电池技术路线成为主导，钠就会取代锂成为动力电池的价值贡献主体。

用户价值体系、组织价值体系和技术价值体系的发展变化，驱动资源市场结构洞的形成和发展。结构洞的发展变化是资源市场演化的核心内容。资源在产品/服务价值实现过程中形成产业价值体系，结构洞就在这个价值体系中产生。如果相邻的资源相对充足，而把相邻资源连接起来实现价值的资源相对稀缺，就会形成资源市场的结构洞。处于结构洞的资源，在用户价值体系、组织价值体系、技术价值体系中是关键连接要素，促成资源稀缺这个表象的产生。资源市场的演化由资源价值的结构特性来决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资源价值结构变化驱动资源市场演化。人工智能大模型产业正在兴起，下面以该产业为例来加以阐释。

人工智能大模型产业资源市场的演化

人工智能大模型产业的小众市场阶段，执行自动化用户推荐的平台和顶尖通用人工智能人才是结构洞资源。小众市场阶段，用户价值体系是以技术性能为中心的产品功能、社会价值和性价比构成的系统，用户对产品功能、社会价值和性价比的价值贡献要求远低于对技术性能的期待。一些热心用户乐于为大模型付费，运用人工智能大模型进行写诗、生图、查找问题答案、整理资料等并非必需活动，也不介意结果不准确不完美，但对响应速度、模型参数、资料阅读长度等技术指标津津乐道。技术性能成为用户价值体系中的结构洞，对实现技术性能有直接贡献的顶尖通用人工智能人才成为结构洞资源。小众市场阶段，从人工智能大模型的开发、训练和平台运行，到用户调用模型之间，存在一个技术价值系统。由于小众市场阶段的用户较为分散，大模型跟分散的用户之间的连接（大模型的自动分发渠道）成为这个技术价值系统的结构洞。因此，自身拥有大量用户的平台具备推送自主开发大模型的市场优势。一些新创立的大模型公司因在大型分发平台的下载排行中位居前列而出圈，执行自动化用户推荐的平台成为结构洞资源。

人工智能大模型产业的大众市场阶段，情景数据自动标注、特定行业应用人工智能人才、算力芯片是结构洞资源。随着人工智能大模型技术性能的突破，很多企业用户开始尝试把人工智能模型嵌入企业运营之中。在产品设计等数据和决策密集的环节，人工智能模型能够为企业带来价值。在越来越多企业的组织价值体系中，对创新的重视程度不断提升，对员工和人工智能协同工作的价值期待上升，部分企业甚至基于人工智能应用重塑运营流程，重塑战略结构。人工智能大模型在众多应用情景中的价值连接成为结构洞。特定应用情景如自动化设计、信贷业务自动化信息处理与决策等，需要的是情景数据和针对相应应用情景的人工智能大模型，如服装企业用人工智能来设计新款服饰，生成广告视频、图片和文案等，银行用人工智能来进行信贷决策和实施跟踪。随着人工智能大模型被越来越多的企业采用，产业技术价值系统中的情景数据自动标注、特定行业应用人工智能人才的价值连接作用会凸显出来，成为结构洞资源。大众市场阶段的算力需求相比于小众市场阶段会呈现出爆炸式的增长，嵌入人工智能产业价值体系的算力芯片会成为结构洞资源，算力芯片主导设计的转变以及多主导设计的突破都有可能出现。

人工智能大模型产业的分众市场阶段，研发和设计自动化模型、特定行业专门人才是结构洞资源。随着人工智能大模型应用的普及，用户将不再满足于大模型的基本功能，追求能更准确满足特定需求的功能，研发和设计自动化大模型的用户价值体系将转向以产品功能为核心的技术性能、社会价值和性价比融合的有机系统。例如，户外服装研发和设计自动化模型精准聚焦户外使用情景，提供个性化的设计。自动化专业设计能力会成为用户价值体系中的结构洞，研发和设计自动化模型会成为结构洞资源。研发和设计自动化模型的技术价值体系中，特定行业的专门人才会替代人工智能通用人才成为技术价值体系中的重要连接要素，从而成为结构洞资源。

人工智能大模型产业的杂合市场阶段，人工智能应用的自动化聚合平台是结构洞资源。随着人工智能大模型应用的成熟，数据收集标注与分享、模型自动迭代、模型调用、算力支持甚至能源消耗，以及专业人才协同合作等环节的精细化水平与自动化程度都会大幅度提升，集成资源的人工智能应用的自动化聚合平台成为蕴藏用户价值体系、组织价值体系和技术价值体系的网络自动化大型系统的连接桥梁，平台系统的精准自动化运营是关键。人工智能应用的自动化聚合平台成为结构洞资源。

我国企业在自动化时代的资源市场战略

人工智能在自动化领域的应用将推动各个产业以规模智能化实现个性化供给，从售前的用户分析，到设计制造与服务流程的优化，再到售后客服的响应支持，产品与服务的全生命周期管理迈入智能自动化的新时代。与以往的自动化相比，智能自动化有显著特点：一是能更好地满足用户个性化需求；二是具有更高的容错率，能够实现更友好的人机协同，甚至容忍人的误操作和操作偏差，如自动美颜功能对拍照时手抖这一行为弱点的包容。自动化时代产业会发生变革，新兴产业会加速涌现，因此，企业应将“把握资源价值体系、树立资源结构洞思维、为人工智能应用配置资源”作为自动化时代的资源市场战略。

我国企业要把握资源价值体系。资源价值在用户价值体系、组织价值体系和技术价值体系中得到体现，并动态演化。一方面，企业可以根据产业创新演化的规律来把握资源价值的动态变化。另一方面，企业也可以通过对资源价值体系的主动塑造来把握资源的价值。企业对全新用户价值的创造、对组织价值的主动重塑、对技术价值体系中技术标准的领先把握和驾驭，都可以成为资源市场战略的组成部分。

我国企业要树立资源结构洞思维。资源市场中的结构洞资源会成为新兴产业发展的关键，对结构洞资源的提前布局关系到企业在产业发展中对各个阶段战略要素的把握。结构洞资源是资源价值体系演变的结果，企业对资源价值体系的把握要落实到对结构洞资源的准确预见，对相关资源的前置拥有，在新兴产业发展过程中赶在结构洞变化之前实时调整资源市场战略。

我国企业要为人工智能应用配置资源。企业对人工智能的重视和应用既不能停留在战略口号上，也不能局限在替代人工、降低用工成本这个特别务实的层面。人工智能应用不只是人工智能模型的搭建和引入，也不只是在企业已有基础上加入人工智能。企业要从战略转型的高度来重视人工智能的引入，围绕人工智能来重新思考产业价值体系的演变，并为之重新配置资源，稳步迈向规模智能化。

王毅：清华大学技术创新研究中心副主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创新创业与战略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刘永选

来源：《清华管理评论》2025年9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