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永远不会结束的事……

——记经72的青春年华

武刚

当三十个来自各地的年轻学子，来到了经72的大家庭时，金荦、吴泠、曲家浩三个人，可能永远都无法想象，接下来的五年岁月，会对他们的一生产生如何深刻的烙印。

序曲：踏入清华园

从87年开始，经管学院开始每年招收两个本科班，经71是管理信息系统专业，经72是国民经济管理专业。对于刚搬进宿舍的曲家浩来说，他对经72这个班级的几点印象比较深刻：班上共30个同学，其中有九个女生；除了五个家在北京，其它都是来自各不同省份；跟他同住一个宿舍的五个人中，有三个人高考的物理不及格。而且，全部都是59分——当然，包括他自己。

这样的休戚与共，对于金荦可就不适用了。由于系上其它女生都住在六号楼，只有金荦所在的那个宿舍安排在五号楼。所谓‘隔系如隔山’，看着楼里其他系的同学，心中可是充满了孤独的感觉。唯一感到温馨的，大概就是班上另一位也来自四川的同学，跟她住在同一个宿舍里。

看着矮矮小小的金荦，摇摇欲坠地扛着大包，第一时间冲上去帮她拿包的吴泠，对金荦当学生时的印象就特别深刻。有一次电教室放映《飘》这部电影，两个人好不容易搞了两张票去看。小小的教室挤挤的人，两人心中满是电影中的浪漫情怀。散场走出教室，两人惊喜的发现下雪了。清华校园黄色的路灯，银白的雪花漫天飞舞。第一次看见下雪，再加上《飘》的浪漫气氛的烘托，金荦就不由自主的在校园里面狂叫起来，引来周围行人好多好奇的目光，当然，还有一旁吴泠的注目礼。

在开学的典礼上，三个同学在主楼前广场听着校长与老师在主席台上对同学们说话。金荦不知道其它人怎么想，但她的心中却回想起之前好些人说过，拿上清华的通知书会特别幸福。原本没什么特别感觉的金荦，却在这次典礼上面感动万分。听着老师说着清华的历史，清华的大师，清华的文化等等，自豪的感觉不断的从心底冒出来。那时候，金荦深深的体会到一件事：自己是清华人了。

不过，这样“自我感觉良好”的日子没多久，这三位清华经72的新生，就跟其它参加军训的新生一样，开始”自我感觉悲惨”的军训生活了！

第一乐章：军训生活

那年是第一次实行新生刚入学就去军训，地点在张家口的柴沟铺。作为班上少数党员的曲家浩，一开始就被指定为副排长。曲家浩很快的发现这个副排长也没什么特权，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用值夜岗。这个唯一的好处对金荦来说，可就是大大的特权了。由于日夜温差大，晚上站岗真是痛苦的差事。又冷又困不说，还得一圈圈的在军营里巡逻。不仅男生女生轮班站，感觉上好像轮得还特别快。不过她也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夜晚里，第一次发现天上的星星那么亮。多年后在美国又看见一次那么亮的星星，还让她想起那个站夜岗的夜晚。

从没体验过军旅生活的年轻大学生，这下真是”自我感觉悲惨”。尤其是金荦，吃得不好还是小事，极大的运动量让她觉得已经超出了极限。于是当她第一次收到家书时，总算感觉这世界上还有家人在关心自己，温暖感动的眼泪一把一把的掉下来。想当初离开重庆到清华，父母送别时她都没有掉眼泪。可是这样的信件和佟焱比起来就太少了。大家看着每天忙着收信，写信，发信的佟焱，羡慕极了。

相较于金荦，曲家浩跟吴泠最受不了的就是吃饭跟唱歌。食堂的饭油水少，每个人吃得多又饿得快。大家不仅比吃得多，还得比吃得快。动作慢了点，啥也吃不到。曲家浩记得有一次上了盘花生米，一个同学拿筷子挟，其它同学拿勺舀，拿筷子的挟没几颗，盘子就见底了！一伙人气呼呼地痛骂老师之前给的错误信息，说当地没饭馆，军营又花不了什么钱，所以很多同学就没带钱。结果发现，军营的周围还是有一些小饭馆。少数带了钱的同学，还可以偶尔出去改善一顿，那些没带钱的包括曲家浩，只能眼巴巴的瞧着干后悔！至于吴泠，则对饭后的卫生问题无法忍受。由于饭后的碗跟盆子，只拿水冲一下，实在不太卫生。于是带队的韩秀云老师就跟部队商量，每次叫两个同学去帮厨——名为帮厨，实际上就是去打扫卫生，照顾一下大家的肠胃！

除此之外，吴泠跟曲家浩都对军营里干什么都要唱歌感到很好奇：饭前唱歌、会前唱歌，歌永远唱不完，还得比谁的声音大！当时除了清华，一同军训的还有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跟那些科班生一比，人家声音好听不说，声音又宏亮！所谓“人比人，气死人“，清华的高材生跟他们瞎吼起来，就跟是蚊子一样的哼哼唧唧，他们自己听了都难受。

等到稍微适应了军训生活，大家也就开始有闲情注意到了身边的趣事。吴泠班上的小班长，年龄比较小，一说话就会脸红，每次班长动员或训话，小班长两三句话就没话说了。一旁别的班长说个没完，小班长都特别不好意思。班上的几个女生又挺调皮，老爱在边上看班长的笑话。不过笑归笑，人家小班长还挺有同情心，不心存报复。每次起床，规定被子要迭得方方正正的。金荦的被子太厚不好迭，折腾半天还是鼓鼓囊囊的。小班长看不过去，帮着她一起迭，结果一样搞不好，最后只好作罢。

说到军训，总不免要拉练。深夜响起集合号，最短的时间内要打好背包脸盆去集合。那可真是很热闹的场面，集合站队时，脸盆满地跑，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搞了个一团糟！班上有一个上海来的高帅小伙子叫陈洪，拉练时军装找不着，别人清一色绿军装来集合，只有他一身深灰毛衣显眼又尴尬。仔细一找，才发现军装给打在背包里，难怪找不着。到了打靶，男生性子急，有个男同学把枪扳在连发，一扣扳机，一梭子弹打个精光。慢性子的女同学一枪一枪慢慢打，成绩还比较好。金荦感到那次的拉练特别的痛苦，天冷极了，又困，还要走那么远的路。令她感恩的，班上的男同学帮她们拿东西，一路相互的扶持鼓励，这情景让她特别感动。

金荦想起当初听人说军训完了会舍不得的话还不相信，觉得那么苦的生活谁不想早点结束。可是到了离别的时候，跟班长连长们说再见，大家竟是那么离情依依，好生的伤心。直到军训结束后，大家还跟教官保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联系。

回到学校，大家都变得特别能吃，胃口都在部队里养大了。体检后发现，女生的平均体重竟然增长了十斤！不只如此，饭量大了人自然很快的变胖，金荦寒假回家时，还被家人惊诧的问着：“怎么胖了那么多……”

第二乐章：清华园的日子

回到学校，同学们的感觉一方面是“回到城市”了，另一方面也感觉到学习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由于每个同学都在母校或家乡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争强好胜之心在所难免，彼此暗地较劲的成分也很大。第一次的考试就是高数的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以后，都在自觉不自觉的互相比较。

金荦的唯一弱项，就是机械制图学。她认为跟自己的空间想象力比较弱有关，学起来特别费劲。这门课折磨了她一学期，最后还是没有考好，还因此没有拿到奖学金。伤心的金荦一个人跑到荒岛上难过了好一阵子。她觉得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心力却还学不好，自信心大受打击。曲家浩则是因为高中最喜欢学的是计算机，大学本来想读计算机专业，但是在综合考量之下，他还是报了经管学院，进校后又被分配到国民经济管理的专业。但是这个专业的“事业性质”比较浓，在当时也没有经71的“管理信息系统”那么成熟，因此班上很多同学心里有点落差。但也有同学相当喜欢这个专业，对经济特别感兴趣。

72级的班上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男女生之间的关系特别好。可能也是因为班上谈恋爱的同学比较少，大家都比较有时间在一起玩。女同学经常到男生宿舍去打桥牌，班上的户外活动也是热热闹闹。十三陵、野三坡……等等，几乎每个元旦大家都会组织活动。也就因此，班上的凝聚力特别强。

去野三坡的那一次，大家骑着自行车就跑去了。晚上在那里的老乡家过夜，玩了一天的邹鸿鸣，口渴了起来喝水，看见一个瓶子拿起来就喝，结果那个瓶子里装的是煤油，可是他尝出是煤油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口吞到肚子里去了！另外有一次去郊野公园爬山，找不到下山的路了。勇敢的男生们就让女同学们呆在山头上，他们分三条路下山，想找出一条最好下的路让她们下。后来张辉找的一条路还可以，大家就顺着那条路下山。下山后就看见钱晓冬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对着大家招手。原来他走的另外一条路，下到一半下不去了，在一个两三米高的地方就往下跳，还把胳膊摔破了。事后在那里照了一张照片，为他的英勇跳崖之地留下了纪念！

朱宝宪老师担任这一班的班主任的时候，有一次跟全班去长城玩。下山的时候，朱老师对着金荦说了一句话：”金荦，下山的时候不要光看前面，看看两边的风景。”这句很随意的话，却给了金荦很深的触动。金荦想，这不就是在揭示着人生的哲理吗？当你很专注于某个目标的时候，你可能会忽视四周的景色；而当你达成了目标以后，回头看看，可能会后悔你忽略的那些东西。

相较于金荦对朱老师的印象深刻，刑家鲤老师的言教与身教，却让曲家浩永难忘怀。当时教授工业生产概论的刑老师，在授课时融入了很多的历史与人文。让原本对这门课觉得没有吸引力的同学，获得了非常多的收获。例如在”九一八”的日子里，刑老师一上课就会非常严肃的要求大家全体起立默哀3分钟，并且对大家说：“今天这个日子，是中国人不能忘记的日子，我希望大家永远记住！”刑老师的正统与严谨是处处可见的，例如有一次一个同学在试卷上写错了名字，虽然已经改正过来，刑老师还是会感到无法容忍。他认为如果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错，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对此，金荦也有很深很深的体会。曲家浩在前年还去看过已经退休，还是跟老伴住在清华一间小屋子里的刑老师。刑老师看到当年的学生不仅特别高兴，还很轻易的就认出他们。那种人格的魅力，对这些同学的影响是一辈子的。

另外教授计量经济学跟投入产出两门课程，同时也担任经济系系主任的李子奈老师，对同学们的影响也很大。他看上去不苟言笑，但是对学生特别好也特别关心。在当时，国民经济管理这个专业还不是很成熟，很多地方仍然处于摸索的阶段。但是李老师希望经72这个班能够把这个专业支撑起来，因此在他们班上倾注了很多心血。他布置的作业与考题，总是让金荦等学生觉得在跟他进行精神上的交流。尤其是考题，当你觉得这道题不会时，就真的觉得有种心服口服的感觉，认识到自己没有学透这一部份。吴泠曾在多年以后因有要事再度拜访李老师。当李老师从桌子后面站起来，高兴的和她握手时，吴泠觉得异常的感动。因为过了那么多年，而且也很少有联系，见了面李老师依然带给她那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

另外还有一位英文老师，是少数让同学们觉得不仅是”native speaker”，更是一位“老师”的外籍老师。每次上课，他都会留出答疑的时间，金荦就鼓起勇气去找他答疑，然后这位老师会讲很多美国的文化上的东西。原本金荦总是有一种观念，认为英式英语比美式英语好听。但在这位老师的授课以后，金荦反而觉得美式英语比英式英语好听了。

整个清华园，其实还有很多非常好的老教师，都是非常严谨的人。每次给学生上完课，他们都会很认真的把黑板擦干净，把不用的灯关掉。数十年如一日，绝无例外。这些老师的这种敬业精神深深的感染着所有同学，多年以后，吴泠回想起这些敬业的先生，总是充满着感恩与敬佩。

第三乐章：好汉重提当年勇

大二的时候，班上包括吴泠的几个女生商量，愚人节要找个人来开开玩笑。这个人既要自以为不会被骗，还要有气量，以免恼羞成怒。想来想去，那个军训时把军装打到背包里的上海小帅哥陈洪，就当了这个倒霉鬼。有个女同学的男朋友在上海，同学们托他在上海发个电报给陈洪，里面用陈洪姐姐的名义，说自己何时要来北京，哪一趟车的几号车厢，要陈洪四月一号到北京火车站去接她。陈洪看到电报信以为真，当天一大早骑上自行车就直奔火车站，路上还摔了两个跟头。心系姐姐的陈洪，在火车站饥肠辘辘等火车的时候还被骗着买了两个很酸很贵的橘子。结果当然谁也没接着，还成了72级经管最经典的愚人节案件的主角。

就在同一年的夏天，世界杯足球赛沸沸扬扬的开始。所有人挤在一个大教室里，一帮人支持巴西，另一帮则拥护德国，吵得不可开交。中场休息的时候，大家把电视的声音关掉，钱晓冬拿出个录音机给大家放歌来听，音乐中缓缓流泄出罗大佑的情歌“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一伙人立刻从足球赛的热情激昂中，进入了浪漫温柔的世界里。这时候，有些会弹吉他的人，干脆就拿吉他来自弹自唱这首歌。班主任朱宝宪老师听完了以后也颇有些感觉，要大家：“再唱一遍”。大家唱了又唱，唱了还唱。唱得太多遍的结果，好一段时间大家都不想再唱这首“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了！

89年，曲家浩当学生会主席，组织了一次经管学院的歌手大奖赛，结果主席拿了个第一！让曲家浩觉得很不好意思，有点球员兼裁判的味道。不过后来几次的经管比赛，曲家浩依然拿第一，证明自己还是实力挂帅。到了大五，曲家浩选了自己很喜欢，周治平的“青梅竹马”去参赛。当时他抽的签是最后一个上台，前面上台的歌手一个分数比一个高，礼堂里的气氛热烈的不得了。当曲家浩上台，唱到“幻想是林黛玉，爱着贾宝玉，或是牛郎织女约在七夕～”的时候，全场都沉浸在感人的气氛中。唱完最后一句“留在漫漫岁月不能再续”，不仅全场都爆出了热烈的掌声，评审也给了满分十分，把第一名颁给曲家浩。当时在台下的金荦，跟着全班同学一起鼓噪着要曲家浩再给大家唱一首歌。这位冠军歌手，最后就再以一首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把全场的气氛带到了顶峰。

后来这位经管的一代歌王，又代表清华在北京音乐厅参加了北京各大高校的合唱比赛，也为经管抱回了第一。研究生时，该歌王还举行过一次独唱的音乐会。时隔多年，不仅曲家浩自己倍感光荣，许多同学也都津津乐道这位一代歌王的“传奇”。

第四乐章：告别经管

毕业前的第一次实习，吴泠去了沈阳。一班在沈阳鼓风机厂，吴泠则是在沈阳重型机械厂。实习结束时的晚会，也兼着个欢送会的任务，是因为陈洪要转到71班去了，大家就在想要如何为陈洪欢送一下。滕天鸣和樊学志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人世间（打一同学名字卷帘格）”。写了一半，大多数同学都聪明的喊出“陈洪”。因为“人世间”就是滚滚的“红尘”，“卷帘格”即倒过来读。用个古谜的体格出个谜语，既有趣又合情合景，大家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颇有意境。

后来，吴泠跟曲家浩还去了海淀区税务局实习，金荦到了海淀区的财政局。吴泠被分在高科技开发区的税务分局，曲家浩则在海淀区税务稽查大队。当时有条街叫“中关村骗子一条街”，吴泠每天就在那条街上挨家检查。那时很多东西还是非常不规范，检查的原始凭证都很不正规，基本上都是手工填写的，检查起来也很辛苦。后来吴泠还参与了一个高科技企业展览会的接待工作，接触了很多企业的人，认识到这种展览会的管理相当复杂。至于曲家浩，则常在冬天的时候，跟着稽查大队下去检查。大队通常开着带跨斗的摩托车，实习生就坐在斗里。曲家浩对此唯一的印象就是：冻得真够呛！金荦则在这次的实习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社会，也是第一次了解“科长”、“局长”这些级别的概念。当时计算机的普及程度虽然很高，但会用的人并不很多。这几个来实习的大学生，自然就成为单位里那些师傅的“计算机小老师”，大家把工作中的知识传授给这些年轻人，实习生也倾囊相授自己的计算机知识和英语知识。大家互相学习，相处得很融洽。

毕业之前，班上组织了几次活动。有次在一个游乐园，正逢旅游淡季，整个游乐园只有经72的人，老板索性打了很多折扣。大家游泳、骑马、唱歌，是临毕业前玩得最开心的一次活动。

毕业的时候，气氛自然是非常沉重了。一来是因为大家离别的伤感，马上就要各奔东西，所以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还有就是因为大家对前途，多少觉得有一些茫然。金荦回忆起去火车站送吕洁的时候，整个站台上都是那种离别的气氛，特别悲伤。所有的同学都眼泪汪汪的，包括所有的男生。不论平时看上去很成熟的人，还是平时喜欢嬉皮笑脸的人，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吴泠想起那时班上同学都非常单纯，如果只有一个研究生的名额，或者只有一个工作的名额，班上的同学是绝对不会相互争的。吴泠、金荦、曲家浩都觉得，经72的这种和谐的气氛，始终伴随着大家——一直到毕业，一直到现在。

或许这一段72级经管的青春岁月，对金荦、吴泠、曲家浩，甚至对所有的72级经管同学来说，就像周治平的“青梅竹马”里的歌词一样：

“那些作过的梦，唱过的歌，爱过的人……

那些我们天真的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事……”

加附：经71班历程一瞥：大一军训——大三实习——大五毕业

柴沟堡的学生军

沈鼓厂的年轻人

经管院的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