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投资银行家的生活，浮现在很多人眼前的或许会是舒适优越的工作环境和极其丰厚的收入。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真实人生的全部。他们需要长时间地面对超负荷、高强度工作，不断地更新知识，汲取行业信息，每个成功者都付出了异乎常人的努力。在金融领域工作20多年的赵驹学长百忙之中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和我们分享了他的清华园记忆以及步入职场后的精彩人生，也让我们对投资银行家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1983年，赵驹考入了清华大学。在清华大学的五年学习生活为他打下了扎实的专业基础，全面的知识架构。至今仍让赵驹印象颇深的是张金水教授讲授的《数量经济学》。在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经济活动中决策和预测方式的数量化需求，使数量经济学这门学科迎来它在中国兴起的第一个高潮，在这门课上，大家学到了如何运用数学模型去分析经济数量关系，这为其他经济学科课程的学习提供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分析方法。“张老师的《数量经济学》让以前所学的经济学内容不再抽象，全部都能够数量化，相当有意思，让人印象深刻。”谈起当年的老师当年的课，赵驹记忆犹新。
赵驹每年都会利用寒暑假的时间，通过同学介绍，去全国各地做社会实践、考察调研。还曾获得了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社会实践论文的一等奖。那是1985年的暑假，在大连的同学和亲戚们的帮助下，赵驹走访了大连市的计划规划、城管等很多部门并且查阅了大量的资料。靠着这些珍贵资料，他深入研究了“大连市的区域发展”模式。返校后，赵驹就这次实地考察的结果加上自己的深入思考，用心写了一份《大连市区域发展调查报告》，备受老师好评，并拿下了当年经管学院社会实践论文一等奖。在不倦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征程上，赵驹勤奋地学习和实践着，一步步提升着自己的知识水平和思考能力。清华园里良好的学习环境加上五年的刻苦努力，为赵驹今后的发展铺就了脚下坚实的道路。
1988年毕业后，赵驹去了刚刚成立不久的中国农村发展信托投资公司。回忆起来，他依然感慨，“当时公司领导认为年轻人易于塑造培养，就应该直赴工作最前沿，接受锻炼。”他报到后就被公司被派到海外业务部，成了中农信海外业务部中年轻的一员。刚刚走出校园的赵驹获得了到金融行业的最前沿锻炼和发展的宝贵机会。
开拓也就意味着从零开始。面对着职业生涯上的“白纸”，如何写好第一笔呢？1989年3月，赵驹作为4人谈判团队中的一员，被派往智利，开始了“智利鱼粉工厂并购项目”的工作。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知识、信息方面的缺乏。“智利在地图上是个不大的国家，他们的股票交易市场却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可那个时候，我们国家的上交所和深交所还没有成立，对估值，商务谈判的了解很少，业务领域也缺乏实战经验。”他如是说。在清华经管学院读书的时间里积累的专业知识，培养的严谨的治学态度，广博的学识和独立判断能力，都为赵驹迅速上手业务提供了基础。在JP摩根银行和普华会计事务所及当地律师事务所的帮助下，设立起估值模型、理顺了谈判条件，摸索出了法律合同条款的谈判路数，赵驹接触并参与到了公司并购实战中方方面面的工作。这期间，原来负责牵头谈判的同事因事回国，而当时因政治环境国内无法再派出人员的情况下，赵驹开始牵头整个谈判工作，挑起了谈判的大梁。为了不辜负领导的信任，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项目做到最好。当时身处异国他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学着处理应对。项目人手不足，就加班加点；面对被收购工厂家族头目的出尔反尔，他们据理力争……为了顺利完成任务，他查阅了大量的资料，调研公司的财务状况和业务运作方式，判断公司的发展前景，分析竞争对手的发展策略，完成了财务预测价值评估、商务合同以及新的公司章程等大量前期准备材料的起草工作。1989年9月基本完成商务谈判，在国内相关部门批准后，同年11月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签订了收购协议，项目终于完成了。回忆起自己的第一个任务，赵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从学校步入社会的第一个岗位，就被委派至这个充满生机与变化的行业的前沿，这难得的锻炼机会有助于自己加深对金融领域实务的了解，并借以迅速提升自己的能力，也为今后的工作提供了良好的开端。
赵驹一直愿意做个拓荒者，喜欢从满目荆棘中探索出前进的方向。金融投资领域本身也是风云万变，赵驹认为，工作的乐趣就是在疲惫中完成了一个挑战，擦干汗水抖擞精神再挑战下一个。
1991年9月赵驹调到了中国建设银行国际业务部工作，参与境外融资工作，参加了多次建设银行境外发行外币债券的项目。其中最困难和复杂的是1993年在美国发行1.2亿美元的扬基债券。这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的银行第一次在美国发债。首先面临的是湖广铁路债券案的影响。“部分美国人认为，新中国应该承担历史债务，但是我们认为这是属于帝国主义过去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恶债，不予承认。”从赵驹的介绍中，我们知道这件诉案对建行在美发行债券的负面影响是巨大的，然而历史原因中的负面压力还不止这些，“我们担心去美国发完债券以后，美方会冻结我们的资金，不让汇到国内来，而去偿还给那些历史债券持有人……”。但经过中美两国政府的共同努力，民间的大力推进以及面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巨大利益，美国人最终放弃对于这笔旧债的追索，为中国企业对美国投资者发行证券铺平了道路。
由于这是中国的银行时隔几十年后第一次在美国发行债券，负责承销的雷曼公司建议在发行前搞一次路演，让投资者更好地了解发行人的情况，降低发行成本。当时大家对路演都是陌生的，对于其作用也是怀疑的，但在境外投行的一再推荐下，他们还是上路了。从纽约开始，经波士顿、芝加哥、洛杉矶、旧金山，一共三天，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会见了全美几十个机构投资人，面对面地交流了建设银行在业务、财务、融资等方面的话题，当时美国人对中国的了解很初步，提的问题也很初级，通过建行团队一行人的耐心说明和解释，很多投资人对建设银行及中国的情况都有了新的认识，有的在会后就下单。当路演团回到纽约时，订单就超过了拟发行的1.2亿美元，他所经历的的第一次路演就这样圆满结束了。
在这中间也有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谈判插曲：当时建行和负责承销的雷曼公司在承销协议谈判中就“战争免责（War Out）”条款发生激烈争议。对于这一条款，建行认为是没有必要的，要求删去，而美方的资深律师则称这是行业惯例，坚持保留。因争执不下，双方约定参考中信公司在美发债的承销文件，如中信接受建行就接受。因赵驹事前曾询问中信的律师和中信的项目负责人，他们可能未仔细阅读整个文件，给他的答案相当肯定，中信没有接受过这个条款，所以赵驹非常自信地认为，建行一定获胜。但当美方律师拿来中信的承销文件，找出了“战争免责”条款时，建行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这一现实，尽管没有什么损失。对于这次“失误”赵驹将它认真的记在了随身的记事本上，他直言道：“这件事使我时刻提醒自己，工作要更加细致认真、系统完整地做好前期各项准备，对相关法律法规、政策背景一定要了然于心，做足功课”。“君子博学而日三省乎已，则知明而行无过矣”，自省其身式的自我要求，体现的是精益求精的敬业精神，也为赵驹带来了珍贵的工作经验和纯熟的业务水平。
在建行工作的六年中，给赵驹留下深刻印象的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参与设立“中国国际金融公司”。就在本文定稿前，根据美国布隆博格新闻社刚刚公布的一项调查结果，中金公司已经取代华尔街顶级投行之一的高盛公司成为亚洲最大的承销商，我们翻开它的业绩历史，一连串熟悉的企业客户名称，一串串惊人的数字蹦入视线。“它已成为中国首个成功的合资投资银行！”从采访赵驹时听到的这句感叹，我们认定当年它成立的背后必定有深刻的故事背景，必定有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兢兢业业的努力工作以及大家共同付出的辛劳汗水。
中金公司成立的故事要回溯到1993年，在原世界银行驻中国首席代表林重庚的提议下，国际投行摩根斯坦利向建设银行建议在国内成立一家合资的投资银行。在充分听取了林重庚和摩根斯坦利代表的建议和想法后，当时建设银行的周道炯行长和周汉荣副行长非常支持这个建议。他们都认为中国需要大力发展投资银行业务，同时成立了建行工作小组，赵驹非常幸运地成为小组中的一员。为了充分了解国际投资银行在资本市场的运作方式，1993年他前往纽约摩根斯坦利考察和会谈。在那里，他有机会在摩根斯坦利的各个部门了解情况，接触职能部门和业务部门的具体运作。从前端的投行，中端的资本市场，到后端的销售和研究，他都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研究。专业化分工与协作、畅通的信息沟通、各个部门之间的分权与制衡机制，流水线式的生产方式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也在这期间初步完成了合资投资银行的项目建议书。从1994年的3月份开始，建行正式决定选择摩根斯坦利作为合作伙伴，就成立中国首个合资投资银行的问题开始了长达8个月的谈判。
开始的谈判是顺利的，大家就公司资本规模、合资各方的情况、合资的初步目的很快达成了一致，定为中国国际金融公司，这是参考了世界银行的国际金融公司(IFC)，将Finance改为Capital后命名的，英文是China International Capital Corporation（CICC）。但随后双方就公司的定位，业务发展模式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摩根方面认为这个公司应定位于公司融资业务，主要从事项目前期的准备和开发工作，发行和交易等资本市场方面的工作全部交由摩根进行，费用分成。这实质上是一家财务顾问公司。对于这样的提议，建行当然反对，并提出这个公司应定位于全方位的投资银行业务。不仅应有公司融资业务，也应有资本市场，销售和交易等全套业务体系。由于双方分歧严重，谈判在7月份就陷入了僵局。“我们提出来要做一个世界一流的、全方位的投行，否则就不干了。”赵驹坚决的说。摩根看到建行的态度十分坚决，在这个核心问题上没有让步的余地时，态度终于有了变化。在9月份重新开始的一轮谈判中不再反对中金公司的投行定位，转而进入合作内容和方式的谈判，整个工作终于出现了转机。当年10月，合资双方达成合作协议，并在钓鱼台国宾馆举行了签字仪式。对于这个即将成立的国内首家合资投资银行，人民银行还专门出台了《中外合资证券公司管理办法》。此后，合资各方又就合资的具体内容，各项法律文件进行谈判和讨论，在报人民银行批准后，1995年8月，由建设银行、中国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与摩根斯坦利、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香港的名利集团共同出资成立的中国国际金融公司诞生了。从赵驹这些看似云淡风轻的描述中，我们还能隐约感受当年艰苦的谈判过程，毕竟，那时坐在谈判桌另一端的对手是世界级投行摩根斯坦利的代表。“如果没有当初的坚持，今天的中金不会有这样的影响力。”他说。
2000年底，时任银河证券副总裁的汤世生先生，也是赵驹在建行的老领导，向赵驹提出建议，邀请他担任银河证券投资银行部的负责人。当时，刚刚成立的银河证券是我国唯一一家有中国字头的国有独资的证券公司，是在中国华融信托投资公司、中国长城信托投资公司、中国东方信托投资公司、中国信达信托投资公司、中国人保信托投资公司这五家所属的证券业务部门及证券营业部合并的基础上组建的。银河证券承接的数家证券公司存在一些不良资产，业务发展尚需大力推进。如何建立完善的组织架构、稳定的业务模式以创造良好的业绩等等一系列问题都摆在了眼前。而对于乐于迎接挑战的赵驹来说，这次选择将成为他大展拳脚、施展才干、实现“推动中国金融业务市场化进程”理想的舞台。
在银河证券，赵驹从前期业务团队的搭建、核心业务的运营，直到资本市场的销售团队的建立，他都亲历亲为，为银河证券打造了一支专业素质过硬、合作默契的团队。也正是这支团队参与和亲历了证监会多项政策的制定和改革，“比如2004年下半年的发行定价改革，建立市场询价的制度，这个询价制度的建立和改革，我们的团队参与了整个过程……”，回顾在银河证券5年的经历，赵驹谈起自己团队的荣誉，语气中带着自豪。这些改革对中国证券市场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他说，“刚来公司时，公司还没有企业债这项业务，整个债券业务也几乎是零，股票业务每年也就一两单。”5年后，当赵驹离开银河证券的时候，公司的债券和股票承销业务都已经在国内证券公司中名列前茅，经过5年的拼搏，赵驹和他的团队交出了这张令人满意的成绩单。
回想起参加保荐代表人胜任能力考试这件事，赵驹笑着说：“当时大家劝我也试试，我就去考了，还考过了。”赵驹谈起自己的成绩和荣誉总是喜欢使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可是我们知道，获得保荐代表人资格的证券从业者是行业中稀缺的人才。根据中国证监会最新数据（截至2009年3月24日），只有近2 300人通过了保荐代表人胜任能力考试，其中完成注册的保荐代表人仅有1 175人。事实上，保荐代表人胜任能力考试主要目的不仅仅是测试个人的金融业务水平，更主要目的是培养专业人才，将符合条件的企业推荐上市。作为上市公司与交易所沟通的主要纽带，保荐人同时也是保护投资者利益，降低整体的市场风险，建立一个“公开、公平、公正、有效”的市场环境的责任主体之一。业内各个公司对于有保荐人资格的人才的拼抢趋于白热化。在清华读书打下的扎实基础，在金融前沿阵地摸爬滚打积累下来的项目运作能力，谈判桌上练就的洞察力，都是赵驹不断进步，赢得挑战的“深厚内功”。
赵驹还很高兴地和我们分享了2004年银河证券承销中国国电电力公司40亿元债券发行的精彩故事。那次发行本应由银河证券和中国国际金融公司共同承销。由于发行前利率上扬，债券投资者需求下降，公司对债券的利率又提出了要求，中金公司认为利率太低，很难销售，最后阶段选择了退出，对这个项目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凭借对市场的正确判断，投资者精心组织和引导，在银行证券领导的支持下，银河决定独自完成40亿元的债券承销。他评价说：“这种意识源于我们对自己能力的一种判断，因为有工作中长期积累的经验，有优秀的团队，还有这些年打造起来的良好的销售能力，以及良好的销售客户关系，所以相信有足够的资源和能力可以单独完成这项发行。”40亿元债券的顺利发行不仅拓宽了公司的业务市场，同时也为银河证券赢得了整个国内证券市场的领先地位。
2005年底，赵驹又一次找到了新的发展舞台：出任瑞银投资银行董事总经理。瑞银是一家领先的国际投资银行，多年来一直是国内企业境外上市承销的第一名。2006年，瑞银获批重组北京证券公司，成立了在业务上由瑞银主导的瑞银证券公司。所以这里最吸引他的是公司同时拥有境内、境外两个交易平台，而且这两个平台的力量均衡，有丰富的资源可以调用。2007年，赵驹带领团队负责中国铁路工程总公司的境内外同步上市工作。整整一年时间，整个团队出色地协助中国铁工完成了从国有独资公司改制到股份公司的设立（成立了中国中铁股份有限公司），从境内外递交文件审核到全球路演定价的过程。中国中铁也成为了中国和亚洲最大的多功能综合型建设集团。2007年12月3日,中国中铁在上交所上市，公开发行A股股票46.75亿股。A股发行后市盈率高达26.7倍。紧接着12月7日在香港联合交易所上市公开发行及配售38.2亿股H股，成为国内首家“先A后H”发行的公司。“当时预计是募资200多亿，后来募资高达430多亿，远远超过了客户的预期。”赵驹说道。
从毕业至今，赵驹一直工作在金融投资领域的最前沿。这些年，他寻找更大舞台更大挑战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歇过。在国内证券市场快速发展，金融业务蒸蒸日上的时代，赵驹依然怀有刚出校门时的工作激情，保留着那时的工作习惯。早上八点到公司，晚上工作到八九点，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多做些事情。在金融行业工作，经历和经验都十分重要。”丰富的工作经历，熟练的业务水平，冷静的分析思路，以及高昂的工作热情，都是赵驹这许多年不断进步的动力。而他自己更是把这种工作的一贯性归结为经管学院“追求完美，行胜于言”精神的实践。“我们这个行业是一充分竞争的行业，每次去竞标，都没有忘记自己是个清华人，应该具有竞争和进取的精神。这些母校所给予的精神力量，时时刻刻都在鼓舞和激励着自己去迎接各种挑战”。他最后说。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远的将来，赵驹学长会与我们分享他进取人生中更多精彩的故事。
采访时间： 2009年4月3日10：00-11：00
采访地点： 北京英蓝国际金融中心15层瑞银证券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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